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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太炎思惟儒道淵源略論
作者:嚴壽澂
來源:作者惠賜《儒家郵報》
時間:孔子2564年暨耶穌2014年5月18日
撮要:章太炎論治論學,時或過激,時或守舊。後期后期,固自分歧;真諦俗諦,乃亦有異。但是變之中有不變者在。不變者何?可以兩端該括。一曰尚獨行,重氣節。其早年以孔子爲“湛心利祿”,儒術爲“淆亂人之思惟”,正之之道,則在“學隱”,在“明獨”,在立人之最基礎,尤在鼓人之勇氣。試問儒家境德之要,非固如是乎?無怪其暮年標舉《孝經》、《年夜學》、《儒行》、《喪服》,以爲乃“國學之統宗”也。二曰體忠恕,倡同等。以爲圣人之道,端在忠恕一貫。能盡忠恕者,厥惟莊周。其〈齊物〉一篇,“以蒼生心爲心”,等視無情,廢除名相,“內以疏觀萬物,持閲衆甫”,“外以治國保平易近,不立中德”,內圣外王兼詳,世降生法并舉,合浮圖孔老而一之,洵“內外之鴻寶”也。太炎思惟之歸宿,其在于斯夫。
關鍵詞:章太炎 儒家 道家 忠恕 齊物
一、序說
余杭章炳麟太炎,預辛亥反動之役,以學術文章爲世所稱。論治論學,時或過激,時或守舊。後期反孔非儒,以爲“孔子之教,惟在趨時,其行義從時而變”,“譏鄉愿而不譏國愿”,可見其“湛心利祿”。又以爲“儒術之害”,不在“梗塞人之思惟”,而在“淆亂人之思惟”,故“程、朱、陸、王諸家,所以有權而無實也”。至于孔子之功,一是“變禨祥神怪之說而務人事”,二是“變疇人世官之學而及布衣”。此二事亦可謂“夐絕千古”,但是“二千年來,此事已屬過往,獨其熱中競進在耳”。[1]易言之,孔子與儒家,歷史上的功績當然甚年夜,可是對于二千年后的本日,其實已無幾多現實意義可言。
太炎又認爲,就思惟與品德層面而言,孔子固是可取者未幾,可是就史學著眼,孔子終究是一個“良史”。“輔以丘明而次《年齡》,料比百家,若琁璣玉斗”,司馬談、遷父子繼之,“后有《七略》”;“孔子逝世,名實足以抗者,漢之劉歆”。[2]以輔佐王莽篡漢的劉歆與孔子比擬并,似乎是年夜不敬。但是須知,太炎心目中,劉歆位置甚高,[3]而立國于六合之間,瑜伽教室年夜有賴于“良史”。[4]由此可知,即使早年反孔意氣頗盛之時,太炎對孔子實未全盤否認(更無論中年以后了)。他所致譏于儒家者,粗略可歸結爲兩端:一是以利祿爲心(所謂“國愿”),亦即獻媚于國家而不知爲平易近之義;[5]二是論學難免“汗漫”,不敢放言高論,自立一宗。[6]
至于道家,太炎不取“黃老足以治全國,莊氏足以亂全國”之說,揭出《老子》“將欲取之,必固與之”(今本第三十一章)二語,以爲“其所以制人者,雖范蠡、文種,不陰鷙于此矣”;又引《韓詩外傳》卷六“行一不義,殺一不辜,雖得國可恥”,指出儒家與道家,其年夜別正在于此。盜儒家之術者,“不過爲新莽”,“而盜道家之術者,則不掉爲田常”。漢高祖進咸陽,“財帛婦女不私取”,而終于得全國,恰是“將欲取之,必固與之”之例,與《莊子·外物篇》所謂以《詩》《禮》發冢者相較,“其廟算已多”。可見就爲盜而言,道家之術勝于儒家。后世有“僞儒”之稱,而無“僞道”之名,是謂有防于竊鉤而逸竊國之年夜盜。要言之,道家之術,“清靜”其表而“陰鷙”其里。故“儒與道辨,當先其陰鷙,而后其清靜”。[7]
即此可見,太炎早年(按:《訄書》初刻本出書于光緒廿六年庚子 [1900] ),于儒家另有恕辭,于老子爲代表的道家,則全以陰謀術數視之,可說毫無正面的評價。至于莊子,“以全國爲沈濁,不成與莊語”,故“托巵言以自解”,超出于治亂之上,無與于國家之興廢。[8]約十年后完成的《國故論衡》,對老子的評價與前年夜異,以爲“老聃爲周征躲史,多識故事”,深知往史所載種種權謀術數,于是“箸五千言以極其情”,伊尹、呂尚之術因此年夜白于全國。人人知其術,其術自敗,猶如墨翟守城,其巧過于公輸般,公輸般攻城之具便成無用。《老子》有曰:“古之善爲道者,非以明平易近,將以愚之;平易近之難治,以其智多。”(今本第六十五章)太炎就此說道,愚之之道,在于使其智年夜明于世;例如“駔儈則欺罔人,然不敢欺罔其同類”,因爲若何欺人,其同類之間,彼此皆知,故駔儈對于同類,即“廉潔甚”。由此可知,“往平易近之詐,在使平易近戶知詐”。亦即惟有“得盜之情”,方能“網捕”之。得此“發奸擿伏之具”者,莫若老聃。故老聃能“反于王伯之輔,同于莊周”,較儒家爲勝。[9]
平易近國肇造,太炎對《訄書》再次增修重訂,改題爲《檢論》。對老子的評價更有進者。有曰:“最觀儒釋之論,其利物有高低遠邇,而老聃挾兼之。仲尼所謂忠恕,亦從是出也。”[10]至于孔子,則以之與浮圖、老聃、莊周并列,稱爲“東極之圣,退躲于密,外虞機以制辭言,從其品物,因變流形”。這般評價,與《訄書》初訂本絕異。孔子雖能審虞機,從品物以風行,不執著于一隅之見,但是仍有其一貫之道,即忠、恕。太炎以爲,忠恕不僅是躬行之事,更當“迻以爲學”。說道:“心能推度曰恕,周以察物曰忠。”“聞一以知十,舉一隅而以三隅反”等等,乃“恕之事”,所以“守恕者善比類”;但是“比類”并不克不及“遍知”萬物,因“絜矩”固“可以審方圓”,但世上的物情,紛紛擾擾,“非若方圓可以量度也”。“故用榘者困,而務比類者疑”。于是須用“忠”以濟之。[11]易言之,“凡事不成盡以理推,專用恕術,不知親證,于事理多掉矣。救此掉者,其唯忠。忠者,周至之謂。檢驗觀察必微以密,觀其殊相,以得環中,斯爲忠矣”。[12]即此可知,“忠恕于學,猶鳥有兩翮,而車之擺佈輪”。而“體忠恕者,獨有莊周。〈齊物〉之論,恢恑譎怪,道通爲一”;“玆蓋老聃之所流傳”,“儒道所以不相舛牾”者,以此。又引《孔子三朝記·小辨》(按:今載《年夜戴禮記》)孔子答魯哀公問“小辨”,“對以力行忠信”,云:“知忠必知中,知中必知恕,知恕必知外,……內思畢心(按:“心”原作“必”,太炎改爲“心”。王聘珍《年夜戴禮記解詁》亦謂當作“心”)曰知中,中以應實曰知恕,內恕外度曰知外。”曰:“此言以忠恕爲學,則無所不辨也。”[13]
總之,孔子所以能與佛陀、老子、莊周并列爲“東極之圣”,在于其忠恕之道。太炎畢生論學之歸結處,正在這“忠恕”兩字。議論至于這般,并非自早年激進,發展而爲守舊反動,而是順其早年思惟聚會場地的內在理路,天然進展至此。此內在理路可以一語歸納綜合,即“依自不依他”。其畢生行事與言論,或過激,或守舊,既倡導平易近族主義,又主張個人不受拘束,個中關棙,正在于此。玆請試論之于下。
二、重氣節,尚獨行:依自不依他
《訄書》有〈學隱〉一篇,引魏源(默深)所作李兆洛(申耆)傳記,認爲乾隆中葉,惠棟(定宇)、戴震(東原)、程瑤田(易疇)、江聲(叔澐)、段玉裁(若膺)、王念孫(懷祖)、錢年夜昕(曉征)、孫星衍(淵如)及臧庸(在東)、臧禮堂(和貴)兄弟,“爭治漢學,錮全國智惠爲無用”。太炎對此,以爲信而有征,但是又指出,此所謂無用,恰是漢學家值得表揚之處。說道,當清廷鉗制漢族之際,須知所謂有效,畢竟是爲誰所用,其后果又是若何。指出生處當時“無看之世”,若“炫其術略”以爲有效,只能是助紂爲虐;反之,若試圖與清廷相競,則“羅網周到”;偵伺甚嚴,則“執羽籥除暴”,焉能有勝利之看?處此地步,真是進退兩難。上述諸人,既“能事無所寫”,若不“施之訓詁”,又將若何?且如現代經師,如伏生、鄭玄、陸德明,“窮老箋注”,豈真是“泊然不爲生平易近哀樂”之人?“亦遭世則然也”。而清儒如李光地、湯斌、張廷玉,“朝讀書百篇,夕見行事”,公然是“其用則賢矣”。但是揆之以袁宏頌荀彧(文若)所謂“始救生人,終明風概”,其所謂用,又是若何?只能是《莊子·外物》所謂“儒以《詩》《禮》發冢”罷了。將此類“臚傳”、“壓顪”的“年夜儒”、“小儒”與清代自甘無用的漢學家比擬度,何者爲賢,何者爲不肖,豈非昭然若揭乎?[14]
按:上述袁宏聚會場地語,出自所著《后漢紀·三國名臣序贊》(此文支出《文選》)。錢賓四(穆)有〈袁宏政論與史學〉一文,云“宏乃一衰眾人物,又沈浸于當時清談學派之氛圍中,故其思惟多融會老莊道家,而究不掉爲以儒術爲其思惟體系之主干”。指出袁宏的思惟,乃是“由名教而貫通于性理”,“又本禮樂而言風俗,別華夷”。[15]若以此評價用于中年會議室出租以后的太炎,似亦無不成。總之,太炎之所以推許魏晉人,不在其蕩檢逾閑,而在其融會儒道,而又不廢名教(其門生周樹人亦重魏晉人,但是所以重者,則與乃師絕異)。
〈學隱〉又謂,自惠定宇歿,漢學諸公羣擁戴東原爲年夜師。東原“知華夏黦黯不成爲”,且無絲毫權勢可以藉手,而其時士年夜夫,皆以利祿爲心,爲免“竊仁義于侯之門”,故以漢學教士年夜夫,“絕其恢譎異謀,使廢則中權,出則朝隱,如是足也”。亦即處不成爲之世,以無用爲年夜用,使士年夜夫堅持風概于不墜。[16]《論語·微子》謂“虞仲、夷逸,隱居放言,身中清,廢中權”。太炎所稱頌于清世漢學諸公者,著眼處即在于此。其思惟的來源,恰是孔子所謂“全國有道則見,無道則隱”(《論語·泰伯》)。賓四所謂“究不掉爲以儒術爲其思惟體系之主干”,豈非恰是這般?
〈學隱〉一文,太炎后來支出《檢論》,頗有增補,指出“晚世爲樸學者有三善”:一是“明征定保,遠于欺詐”;二是“先難后獲,遠于徼幸”;三是“習勞思善,遠于媮惰”。職此之故,“其學不應世尚,多悃愊寡尤之士”。而魏源“深詆漢學無用”,“更與常州漢學同流”,以妖妄“誣平易近”,以夸毗“媚虜”,“年夜者爲漢奸、劇盜,小者以門客容于私門,三善悉亡,學隱之風絕矣”。[17]感歎至深。而凡此三善,皆爲儒家境德題中應有之義。“人之生也直,罔之生也幸而免”(《論語·雍也》);“仁者先難而后獲”(同上);“仁而不佞”(《論語·公冶長》);“正人欲訥于言而敏于行”(《論語·里仁》)如此,豈非即“遠于欺詐”,“遠于徼幸”,“遠于婾惰”之謂乎?
太炎所再三請安者,端在“氣節”與“名教”。老年末年作《菿漢昌言》(平易近國廿二年 [1933] 支出《章氏叢書續編》),有云:
宋世儒學,實自范希文 [仲淹] 造端,其始只患風俗媮靡,欲以氣節振之。明之白沙 [陳獻章] ,亦以名節爲道之藩籬。其時世衰道微,未現在之甚也。當今之世而欲人殊于禽獸,非敦尚氣節,遵踐平易近教,又何故致之?氣節之敝,或使人愎諫遂過,誠如子路,人告之以有過則喜,又何愎諫遂過之有?且季心 [楚漢間人,季布之弟,亦以任俠名世] ,游俠之未聞道者耳,氣蓋關中,而遇人恭謹,儒者可不若季心乎?
又曰:
年夜司徒以鄉三物教萬平易近六行,曰孝、友、睦、婣、任、恤。然則任俠豈異于儒哉?獨其睚眥報仇爲非。以儒兼俠,自無逾軌之事矣。琴張與子桑戶、孟子反友,期于登天游霧,撓挑無極,相忘以生,無所終窮,而欲吊宗魯。陶靖節縱浪年夜化,不喜不懼,而極詠荊軻。魯與軻長短缺乏論。要之高超之士竟信其志,則慨然有慕于任俠,固其性也。學者日益媮薄,至于寡廉鮮恥,以任俠之道對治,猶厲石可以攻玉。
又曰:
自胡清進主,有志者不愿立于其朝。其仕者如狎海鷗罷了,安有守節效逝世瑜伽教室之事?故風操日墮,而負氣節者至比于癡頑。夫不施氣節于胡主,是也。義利之辨,所以修己;伴侶之信,行乎同類。而一切廢墮,可乎?訖于新說恣行,而平易近如麋鹿矣。是以救敝之道,必以儒俠相附。[18]
所極力反對的乃是媕婀取容、閹然媚于世的鄉愿或國愿;所疾呼而倡導者,則是挺拔獨行的氣節之士。更以爲,本日“新說恣行”之際,更須倡導“儒俠相附”,否則只能是羣趨于禽獸行。“儒俠相附”一語,可說是太炎畢生一以貫之的主旨。
這一主旨的背后,是“依自不依他”的信心。其〈答鐵錚〉一書,于此反復幫助,聲稱:“要之,仆所奉持,以依自不依他爲臬極。”以爲“支那德教,雖各殊途,而根原地點,悉歸于一,曰依自不依他耳”。所謂依自不依他,起首是“不以鬼神爲奧主”。申論道:
上自孔子,至于孟、荀,性善性惡,相互鬩訟。訖宋世則有程、朱;與程、朱立異者,復有陸、王;與陸、王立異者,復有顔、李。雖虛實分歧,拘通異狀,而自貴其心,不以鬼神爲奧主一也。
鬼神既不成爲“奧主”,更無論世俗團體如政黨之類了。挺拔獨行之士,雖或“難免偏于我見”,但是畢竟遠勝于猥瑣猥瑣之輩。其言曰:
佛學、王學雖有殊形,若以愣伽、五乘分教之說約之,自可鑄熔爲一。王學深者,往往觸及年夜乘,豈特天人諸教罷了。及其掉也,或難免偏于我見,是自負,而非利己(宋儒皆同,不獨王學),猶有厚自負貴之風,尼采所謂超人,庶幾附近(但不成取尼采貴族之說)。消除存亡,旁若無人,平民痲鞋,徑行獨往,上無政黨猥賤之操,下無怯夫奮矜之氣,以此揭橥,庶于中國前程無益。[19]
按:這一段話,年夜可視爲太炎的夫子自道。挺拔獨行之士,雖厚自負貴,卻絕非利己,而是“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”(《論語·微子》),心系于社會年夜羣的憂患。(此即“儒俠相附”。)于是有“年夜獨必羣”之說。
《訄書·明獨》有曰:“年夜獨必羣,不羣非獨也。”此所謂年夜獨,恰是儒而兼俠者。有三類人,一是“卓詭其行,虓然與俗爭,無長短必勝,若有卷勇,如不成敔”,是謂“鷙夫”;二是“厚其泉貝,膏其田園”,守之不舍,“莫肯費半菽”,是謂“嗇夫”;三是隱于“深谿博林”,“幽閑以自樂”,“務以尊其生”,是謂“曠夫”。“三者皆似獨,惟不克不及羣”,故不得有“獨”之名。總之,獨不克不及離乎羣。故曰:“年夜獨必羣,羣必以獨成。”“小羣,年夜羣之賊也;年夜獨,年夜羣之母也。”如《后漢書·獨行列傳》中人物,“跡其行事,或收支黨錮”,若“非獨”,何故有黨?”[20]太炎的自我期許,恰是由“年夜獨”以聚“年夜羣”。曰:
余,浙之賤氓也。生又孱羸,無驥驁之氣、焦明之志,猶憯凄忉怛,悲世之不淑,恥不逮重華,而哀非吾徒者。竊閔夫志士之合而莫之爲綴游也,其任俠者又吁羣而掉其人也,治不獨行,缺乏以樹年夜萃。雖然,吾又求獨而不成得也。于斯時也,是六合閉、賢人隱之世也。吾不克不及爲狂接輿之行唫,吾不克不及爲逢子慶之戴盆。吾流污于后世,必矣![21]
這是他早年的自述。此物此志,至老并不少衰。
暮年有書致其門生吳承仕,云:
仆嘗謂晚世傳授學童,必于經傳妙選數種,使之服習。自《論語》而外,括囊平易近義,不涉天道,莫正于《年夜學》;奮厲志行,兼綜儒俠,莫隆于《儒行》;尋揚本性,遏絕悖德,莫尚于《孝經》;輔存禮教,維系風俗,莫要于《喪服》。此蓋自童丱以致白首,皆應謹記勿掉者。傳授以此,講學亦以此。其他廣博深奧之言,則俟其人而告之可也。近代人私密空間材不起,國無紀綱,原其年夜端,不出二事:論政者務治人而忘修己,言學者主游藝而不依仁。[22]
治人者必須砥礪節操,求知識技巧者必須具有仁心,此乃太炎論政論學的要義。是以,此書中尤爲諄諄者,在《儒行》所列十五儒,以爲“年夜氐倜儻奇偉之士,東漢士風頗近之”。宋代表學先驅的范文正(仲淹),旨在“以節操風厲斯世”,是以愛崇高風亮節的嚴子陵,貶斥歷仕五朝八姓十三帝、自命“長樂老”的馮道。“其后理學轉盛”,崇尚“中行”,氣節之風“反致頽靡”。北宋雍熙時,“嘗以《儒行》賜新進士”,南宋紹興時欲踵行之,有高閌者,“言《儒行》詞多夸年夜,類戰國縱橫之言,請罷之”。當時議論既是這般,無怪乎宋代“少逝世節之士”了。[23]
太炎友人桐城馬通伯(其昶),“主張讀三部書,一《孝經》,二《年夜學》,三《中庸》”。[24]太炎認爲,《中庸》是“天學”,“修己治人”可以無取于“天學”。《孝經》、《年夜學》則攸關做人的最基礎。古人“以愛國爲口頭禪”,而所謂愛國,乃是“愛一國之國民”,“愛國之念由必愛怙恃兄弟而起,怙恃兄弟不克不及愛,何能愛一國之國民哉?由此可知,‘孝弟爲仁之本’,語非虛作”。《孝經》講孝,分爲五等。個人空間“平易近國人人同等,五種階級,不用全依經文”,當“師其意而活用之,由近及遠,逐項推廣”。至于《年夜學》,太炎不取宋儒“格物”及“新平易近”之說。以爲朱子以“格物”爲“窮至事物之理”,“今之新學小生”誤信其言,“乃謂品德而不根據科學者,不是品德”。太炎對此,年夜不以爲然。認爲所謂品德,“將以對抗天然”,“若隨順天然”,則殺人縱火,皆“可以科學爲之根據”,這般豈有品德之可言?經書中所謂新平易近,則是“使殷平易近思惟變換,移其忠于殷者以忠于周室耳”,并“非全國之常經,不成據爲典要”。依太炎之見,社會變遷只能漸致,不成迫切,以“廢舊從新”爲“新平易近之旨”,決不是《年夜學》的本意。是以,當以古本《年夜學》爲準,不應改“親平易近”爲“新平易近”。更指出,歷來政治不良,皆因《年夜學》末章所列舉的弊端而起:一是“大好人之所惡,惡人之所好”;二是“人之彥圣,媢疾以惡之”;三是“長國家而務財用”。此三者乃是“亡國之原則,從古到今二三千年,無有不相應者。反之,即可以平全國”。故曰:“《年夜學》者,平全國之原則也。從仁義起,至平全國至,一切學問,皆包含此中。治國學者,應知其總匯在此。”[25]
是以可說,《孝經》、《年夜學》乃是攸關“人之最基礎”。“然無勇氣,尚不克不及爲完人”,所以必須“標舉《儒行》”,以鼓舞勇氣。《儒行》所列十五儒,雖“未必皆合圣人之道,然年夜旨不背于《論語》”。《論語·子路》:“子貢問:‘何如此可謂之士矣?’子曰:‘行己有恥,使于四方,不辱君命,可謂士矣。’”《論語·憲問》孔子答子路問成人,曰:“見利思義,見危受命,久要不忘生平之言,亦可以爲成人矣。”太炎即此說道:“士與成人,皆是有人格之意,反之不克不及爲人,即等于禽獸。《論語》所言,正與《儒行》相符。《儒行》‘見逝世不更其守’,即《論語》見危受命之意;‘久不相見,聞謠言不信’,即《論語》久要不忘生平之言之意,可見事理不過這般,《論語》、《儒行》初無二致。”又指出,“宋人以《儒行》中‘有過可微辨而不成面數也’一語,立意倔強,與子路‘人告之以有過則喜’殊異,即加反對”,而其“本身卻坐此病”,意見相反之時,“書函往復,相互譏彈,幾于絕交”。其實除孔、顔外,其他賢者恐皆難免有使氣之時。“但是兩漢人之氣節,便是《儒行》之例證。”宋亡以后,“比跡馮道者,不知凡幾”,恰是“輕視氣節之故”。當時正值倭寇侵犯孔亟之時,太炎指出:“現在倭人果滅中國”,國人若是“盡如東漢儒者,則可決其必不服從”;若是“爲南宋諸賢,吾知其服從者必有一半”。是以,“欲求國勢之強,平易近氣之尊,非倡導《儒行》不成也”。[26]
按:兩漢多氣節之士,東漢尤甚。《后漢書·獨行列傳》開首即云:“孔子曰:‘與其不得中庸,必也狂狷乎!’又云:‘狂者進取,狷者有所不爲也。’此蓋掉于周全之道,而取偏至之端者也。然則有所不爲,亦將有所必爲者矣;既云進取,亦將有所不取者矣。”又謂傳中諸人物,“情節殊雜”,而“品行俱絕”。太炎以爲,此類有氣節的狂狷,儒而兼俠,與謹飭有余、擔當缺乏的所謂中行之士相較,有其殊勝,勝處即在一“獨”字。所謂獨,恰是韓昌黎〈伯夷頌〉所謂“挺拔獨行,窮六合亙萬世而不顧者也”。
年輩后于太炎的雙流劉鑒泉,以爲《儒行》提醒了“儒之真”,因爲儒本有剛柔二端,“剛者強而有爲,柔者靜而有守”,二者不成偏廢。《儒行》所反復講明者,在于“儒者之非干祿”。“同乎流俗,符合污世,奄然媚于世,循利祿之途,是妄托于柔而不知剛毅挺拔者也。”明乎此,便可知《儒行》之義不成不究。[27]太炎爲何標舉《儒行》,即此更可了然。至于其早年對孔子及儒家多致不滿,緣由小樹屋在于只見其柔,不見其剛。中年以后,于儒家剛毅挺拔的一面清楚漸深,因此對儒的評價與前殊異。
又,鑒泉論墨家,引宋人黃震《黃氏日鈔》之說,以爲墨者之道,“輕家奉天”,與儒者“報本反始”之義相反,“視孝親與愛人無以異”,雖有父,猶如無父,而“中國沿農村之化”,以家爲本,故墨學、耶教“皆不克不及風行于中國”。[28]太炎對華夏特徵的見解,與此亦不殊,所以特別提出《儀禮·喪服》,以爲“此事于情面厚薄,至有關系。中華之異于他族,亦即在此”,故“亟須保留”。是以之故,將《喪服》與《孝經》、《年夜學》、《儒行》并列,視爲“國學之統宗”、“萬流之匯歸”,“不單坐而言,要在起而行”。[29]
原子式的個人聚合而成年夜社會,此乃晚世中國人取自東方的觀念(東方能否果真這般,玆姑不論。而晚世國人心目中,東方恰是這般,故而是進步所必須)。太炎所謂年夜獨,當然是指具有獨立人格、獨立精力的個人,但是此種個人乃是植根于怙恃兄弟之間,鄰里鄉黨之內。是以強調:孝弟爲仁之本,“愛國之念由必愛怙恃兄弟而起,怙恃兄弟不克不及愛,何能愛一國之國民”。[30]他早年所詬病于儒家者,乃在其“以富貴利祿爲心”,“主旨多在能否之間,議論止于函胡之地”。[31]醉心利祿,便不克不及有獨立人格;主旨函胡,便不克不及有獨立精力;亦即無以成年夜獨。而非年夜獨,即不克不及成年夜羣。欲摶聚成年夜羣而不散,必須講求人之所以爲人之道,而孝弟恰是人之所以爲人之道。商鞅最應受指責者,不在“酷烈”(太炎以爲,商鞅乃是“酷烈”,與“苛細”殊異,二者之別,即“治亂之殊,直佞之所繇分”;並且商鞅志在勵精圖治,與公孫弘、張湯之“媚人主”分歧),而在“毀孝弟、敗本性”。諸葛亮治蜀,即行商鞅之法,但是絕不破壞先王的“至德要道”。“而挽近之言新法者,以父子異財爲憲典”,此乃取法于商鞅之秕糠。[32]太炎對于韓非的指責,正在于以求治而敗俗,有云:“今無慈惠廉愛,則平易近爲虎狼也;無文學,則士爲牛馬也。有虎狼之平易近、講座場地牛馬之士,國雖治,政雖理,其平易近不人。”[33]在太炎眼中,以韓非之術治國,其結果是:概況上次序井然,實則平易近掉人道,猶如虎狼;士無教養,宛若牛馬。試問這般見解,能說不出于儒 TC:9spacepos27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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